我那坏脾气的父亲

作者:张达明 日期:21-12-20 字体:  标签:脾气 父亲 阅读:

我那坏脾气的父亲

  -01-

  父亲在世时,和我总是没有什么话可讲。有时去朋友家里,见人家父子间表现出的浓浓亲情,实在令我羡慕。

  我也曾努力想和父亲接近,但见他一脸的严肃,酝酿许久的话通常又被咽了回去。

  后来,没有了父亲的日子,我时常看着父亲仍是一脸严肃的遗像,久久伫立。而细细品味和父亲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却有了另一番感受。

  那年,我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这在小小的村庄里如同霹雳般的震动。可上学需要一笔钱,家里根本拿不出来——我们4个姐弟都在上学,仅凭父母在地里刨挖的那点收入,也就勉强维持一家人不饿肚子。

  有次,我从半掩的门逢里看见父亲双手揪住满头白发在叹气,一旁的母亲无助地望着父亲,大气不敢出。当时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推门闯了进去,大声说:“咱家没钱,我不上了。”

  父亲愣了一下,旋即猛吼一声:“滚出去,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吓得打了个激灵,母亲赶紧说:“别急,你爸会想出办法的。”

  父亲最后想出的办法,竟是把看家护院十几年的那只大花狗卖掉。我想阻止,却慑于他的威严不敢开口。大花狗最终还是被父亲卖掉了。

  开学那天,父亲骑车驮着我和我的铺盖到了学校门口,掏出9元钱递给我,说:“进去吧。”

  我想扑到父亲怀里痛哭一场,可他对我的情绪却毫无察觉,猛一扭头,抬腿上了自行车,在我视线中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

  -02-

  其实,我的父亲曾毕业于省内一所中医学院,25岁就担任了县里一家医院的院长。20世纪60年代的一天,他带着铺盖忽然回了家。后来知道,他是被“下放”回来的。那时的我并不懂得世间的复杂,也不明白医院那么多人,怎么就下放他一个呢?

  回村后的父亲主动担负起了喂养二十多头牛的重任。他刚接手时,那些牛瘦得不成样子,为了尽快上膘,父亲偷偷拿了家里的小米熬汤给牛滋补。“东窗事发”时,父亲像做错事的孩子,对母亲只是“嘿嘿”地傻笑。

  抽烟很凶的父亲总是买最便宜的劣质烟。后来为省钱供我上学,他连纸烟也舍不得抽了,跑去集市上买些烟叶,再拾些芝麻叶子搅在一起自制了旱烟锅,直抽得满嘴起泡。

  我和父亲的冲突发生在我高二时的一个星期日。那天我本想回家补充点“油水”,不巧的是父亲的20元钱恰不见了。大概是怀疑我拿了,他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大喊:“滚出去,你这个逆子!”

  我委屈极了,饭也没吃就回了学校。后来,父亲发现是自己放错了地方,却没做任何解释。我觉得自己太冤,从此不再理会父亲。

  但还没有经济独立的我,每交学费时还得回家去取。如恰逢母亲不在家,我就对着父亲的房间咳嗽两声,父亲朝我这边看看,也并不搭话。

  但我清楚他眼神里传达的默契——我只需回到自己房间,隔着窗玻璃观察父亲的动向。一两分钟后,父亲便会走出房间,往窗台放几张钱,然后默默地出了家门。拿了钱,望着父亲的背影,我总有种想哭的感觉。我不知道,这样的对峙会持续多久。

  记得一个和暖的中午,父亲突然来到学校,让我深感意外。他依然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我说:“你妈想你了,让我给你带了韭菜鸡蛋馅饺子。”说着,拿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瓷碗递给我,“还热乎着,赶紧吃了。”

  突如其来的“爱”让我不知所措,竟紧张得伸不出手来接碗。父亲于是嗔怪道:“还不快吃,难道让我喂你不成?”我忙不迭接过大瓷碗,父亲又掏出几张钱,说:“你妈让捎给你的,拿上!”我使劲点点头,算是回答了父亲。

  -03-

  在村里,父亲的医术和他的坏脾气一样的出名。空闲时的父亲也总在给人瞧病,他最拿手的是针灸,有些大人在自家小孩子扎针时,会心疼地嘟哝几句:“你慢些扎,别让孩子疼着了。”父亲的坏脾气就上来了,呛一句:“怕疼就别来。”噎得人家顿时没了话。

  而医好病后,他们逢人便讲:“张医生脾气不好,但心好医术高,找他看病没错的。”父亲的病人也一天比一天多,常常忙得他误了吃饭。

  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年,我所在的单位集资建房,父亲知道后的第二天,天不亮就来到县城,不等屁股坐稳就拿出一沓钱递给我:“6万块,够吗?”

  我妻子忙说:“太多了,3万就够了。”

  父亲又说:“都拿上,你们日子不宽裕,能添点算点。”

  见我推辞,父亲又发火了:“哪儿学来的坏毛病?给你就拿着!”然后放下钱,连口水都没喝就转身回去了。

  妻子感慨:“爸脾气不好,但心肠好。”

  我说:“咱们住上新房,就把爸妈一起接来。”

  可就在新房快要完工时,父亲却悄然走了。当时他正在给一个小孩看病,突发大面积心梗,等叫来医生,却已经来不及了。

  父亲在世时和我没说过几句话,临走时也没说上最后一句话。在送父亲去墓地的路上,我扶着灵柩,陪他走了最后一段路。一层薄薄的木板,把我们父子永远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送葬的人回去后,我独自坐在父亲的坟前,想和他说说话。多少年来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背后有轻轻的啜泣——转过头,看到我的一双儿女正站在我的身后。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从此必须顶天立地,如同我的父亲。

  我站起身来,牵着两个孩子,一步一步离开了父亲的坟茔,一步一步走向了我们的生活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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