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温暖戛然而止

作者:春儿 日期:15-11-27 字体:  标签:温暖 阅读:

那种温暖戛然而止

  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每次玩过家家时,我总是争着做妈妈。因为我会拥有一个小小的布娃娃。

  谈恋爱的时候,我依偎在我现在的爱人怀里,坐在一个菜园的围墙上。在温柔的月光下,我告诉他我的愿望:我要给他生一打孩子,我要养一大群鸡,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在一棵很茂盛的苹果树下,摆着一张大大的桌子,我做好饭后,看我的孩子抢着吃,吃过后又围着我亲切地叫妈妈。

  结婚后,我常拉着爱人的手一边散步,一边想象着我的孩子走在我们前边的样子,一摇,一摆的,而我在他身后轻轻踢他小小的屁股。

  我喜欢男孩,我一直认为男孩比较皮实比较好养。

  于是,我有了儿子。我给儿子起了一个名字叫——臭臭。

  有孩子的日子是快乐的,每个孩子给父母带来的快乐都是无价的,都是永恒和真实的。现在回想起和臭臭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我仍然能感到那一份从心底涌出的温柔。那是一种能让钢铁融化的温柔。

  还记得,刚出生时,臭臭是那样的娇小和丑陋。红红的皮肤皱皱的,像一个小老头,我甚至不敢碰他不敢抱他。他不停地哭。饿也哭,渴也哭,拉也哭,尿也哭,很长时间我才醒悟,他所有的表达方式也只有这些了。

  于是开始学习怎样当一个合格的母亲。初为人母的我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好象一下子有了责任了。因为这个小小的生命只有靠我才能存活,他只在我的怀里才会感到安全,才会安静地睡,才会停止哭泣。

  每次我抱起他的时候,他好像知道似的,医生告诉我他熟悉妈妈的气息。当我的手轻轻抚摩他柔嫩身体的时候,他就会把他小小的脸庞扭向我,闭着眼睛用他的小嘴焦急地四处寻找,并轻轻地发出啊啊的声音,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

  每当他用力吸食我的时候,我会感到我的生命在悄悄地流向他的身体。常常,他吃着吃着就会歇一会,然后满足地头一歪,睡着了。有的时候我怕他没吃饱,还要轻轻地拉一下他的耳朵,叫醒他接着吃。当他真正吃饱的时候,他就会如过了大烟瘾的烟鬼似的,面带着微笑满意地睡了。

  我快乐地看着我的孩子,并真心地感谢上天赐于我这个如此美丽的小精灵。

  随着孩子一天天地长大,我发觉,我原来可以这样的温柔和宁静,可以这样的慈爱和善良,可以这样的勇敢和真诚。我的心中充满了爱,让我对每一个人都微笑。是的,我不停地发现着新的自己。

  我的臭臭有着柔软的身体和美丽的眼睛,白嫩的皮肤。他的头后有一片红红的胎记,像他的父亲;右手腕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痔,像我。因为我喜欢画工笔人物,所以给他留了一个古代的童子头,前面一个桃形,后面一条长长细细的小辫子,其余头发全部剃光。臭臭那条小辫子自出生以来没有剪过,我用红丝带系住,因他的头型独特,理发店剪不出来。所以,每次都是我在他睡觉的时候用小剪刀耐心地一点点地修剪。我的臭臭是独特的,至少在我这个妈妈眼里。

  当一个母亲真好!我拥有了当一个母亲所能拥有的所有的欢乐和骄傲。

  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是五月的微风温柔地吹拂着我绿色的短风衣。明媚阳光温暖地照耀着我,一切都暖洋洋的,我吸着芬芳的空气,迈着轻快的步伐去接我的孩子。

  很突然,就同被雷击中了一般,我心中涌出来的幸福压得我要窒息,那是一种暖暖的暗流,轻轻地流遍我的全身,直达到我的指间。甚至,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感觉到了那种幸福。那一刻我问我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有一个爱我的丈夫和可爱的儿子。我是多么的幸福,我必须记住这一刻的感觉,我要留住这种幸福的感觉。结果,我真的记住了(直到现在)。而且我也真正地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那是一种真真切切的,扎扎实实的幸福。那一年我二十五岁,我儿子刚刚一岁。

  快乐的我啊,丝毫没有察觉到灾难就藏在幸福的背后。它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刻来临,而且离我体验幸福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在他一岁三个月的一天夜里,他突然地哭闹起来,我和爱人一直哄着他,但他仍不停地哭,直到他哭累了,才睡去。第二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左眼红红的,我抱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只是告诉我,点点消炎药水就好了。于是,我给孩子按时点药。但红还是没有消,快一个星期了,我又带孩子去查。

  这次的大夫好像很紧张的样子,仔细地查了又查。最后告诉我,孩子的左眼失明了。而且,怕还有别的毛病。我惊呆了!怎么会呢?我强按住心跳,抱着我的孩子在医院里走动,等待检查的结果。

  我告诉自己:“不会再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了,没关系的。即使孩子真的失明,我也会好好的爱他的。”但一会医生把我的爱人叫了进去,当爱人出来后,脸色苍白地告诉我:“臭臭可能是眼癌!”我一下就呆住了:“眼癌?不可能!一定是错了。”我抱着我的孩子走出医院。我不相信,我的孩子健康活泼,就算他的眼睛有问题了,也不可能是什么癌!我不相信!我要去北京复查!

  第二天,我和爱人带孩子去了北京。在医院我们挂了专家门诊,在等待时,我的臭臭仍拉着我的手好奇地跑来跑去。不停地问我妈妈这是什么,妈妈那是什么。我不敢相信这么快乐的孩子怎么会得什么眼癌?!但我的心却一直悬在喉咙中,不祥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

  结果终于出来了。

  臭臭真的是视网膜母细胞瘤。真的是眼癌!

  当医生惋惜地告诉我确诊了的时候,我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很久才发现我已失声痛哭。我的心中狂喊:“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感到血被抽干了,心被揉碎了。走廊里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爱人让爷爷把孩子先带走,然后拉着我走出医院,我们拉着手,迷茫地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北京喧闹的人流中。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泪水在我脸上疯狂地流着,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我知道茫茫人海没有人能帮助我的孩子,我也不能。

  医生告诉过我:得这个病的孩子在走的时候两只眼睛会都瞎的,而且,随着肿瘤的长大和游走,脸部要变形,会惨不忍睹的。

  另一个好心的医生悄悄告诉我:“不行就送人吧,否则你会受不了的。我们曾见过病的孩子,临死的时候连我们都不忍心看了。太残忍了!”

  我麻木地听着。想着孩子欢笑的脸,我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才一岁三个月啊。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难道就要结束吗?这一切就是真的吗?医生告诉我,臭臭现在可以化疗,也许还有50%的希望(因为怕已经血液转移)。

  但是他必须进行眼球摘除手术,包括眼眶,化疗的结果是这半边脸永远是他一岁时的脸,而那半边脸却正常生长。而且,即使手术成功、化疗成功也只能活到7、8岁左右。

  我真的很想给他化疗,当时我疯狂地抓着医生的手一个劲地喊:“给他做手术!做手术!”但我也清楚知道,这对才一岁多的孩子来讲太痛苦了,更残忍的是如果他活到了7岁,如果他懂事以后,他的痛苦也是不可想象的。因为他难逃一死啊。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的孩子会得这样的病。我们家和爱人家都没有遗传史,我们不是近亲。在怀孕的时候我小心地连电视都不敢看。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天晚上我和爱人做出了我们一生最难做的决定。我清楚地记得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我那坚强的爱人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和悲伤的眼睛。我对我爱人狂喊:“不可以!医生说若不做手术,孩子会双目失明的,最后双眼会长出菜花一样的东西,头也要变形的,我该怎么办!当臭臭伸着双手呼唤我:‘妈妈,妈妈,你在哪里?’时,我该怎么办啊?我会疯的!做手术吧!不管结果怎样,我们都不会后悔的,就算是倾家荡产、剜骨剔肉也要给他治啊!毕竟还有一丝的希望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死去!”

  面对着我的歇斯底里,我爱人,我心爱的人只是使劲地抱着疯狂的我,向我吼道:“春儿,你清醒一点!你难道让臭臭长到可以质问你:‘妈妈,我为什么不能活下来啊!’的时候吗?你难道让他就用一只眼睛来面对这个冷酷的事实吗?你难道让他饱受身体的摧残还要面对那些好奇的目光吗?”

  然后他使劲地擦了一把眼睛,自言自语:“不,我不能哭,我是男人,我不能哭,我必须冷静。”(儿子,原谅你的父母吧)虽然是初夏,但那晚的风真的很冷,我们就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紧紧地依偎着,紧紧的。孩子,原谅父母吧!我们是残忍的,但也是无奈的!我们必须这样决定。我们宁愿让你快快乐乐地活上一年,在你什么也不懂的时候走,也不要你受尽折磨地走。虽然我知道这个决定会让我把内疚背负一生。

  在回家的路上,我虚弱地靠在爱人身上,泪水不停地流,让我哭吧,尽情地哭吧,因为回到家后,我还要面对四位老人和我的孩子。我是女儿、是媳妇、是妈妈,那时的我是不能悲伤的。

  第二天晚上,我独自背着我的臭臭,躲开了亲人。我背着他走在午夜安静的城市里,一直走着,累了就休息,渴了就买瓶水。我不知道要带他去哪里,也不在乎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要背着他走。我要和他在一起。路上,我抱着我的臭臭问他:“臭臭,妈妈爱你,你知道吗?”臭臭告诉我:“知道。”我流着泪告诉他:“臭臭,妈妈爱你,不管妈妈怎么做,你要知道妈妈是爱你的。”臭臭回答我:“知道。”我问他:“臭臭,你来世还做我的儿子好吗?”我的臭臭,什么话都回答的臭臭却什么也没说。我的泪水滴到了他的脸上。于是,我又换了话题问他:“臭臭,你爱我吗?”他清楚地回答:“爱。”

  日子一天天地过,我还抱着一丝的幻想和希望。也许是误诊,或许会钙化,也许这一切都是梦幻。于是,我恐惧地开始一天天地观察我的孩子,他的左眼已经失明了。但还看不出来,眼里只是红红的,后来就消了。

  但渐渐地本来是黑色的眼仁变成了灰色。在那一年里,我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的眼睛,我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睁开眼睛。如果,他向我微笑;如果,他清脆地喊我妈妈。我的一天就会很轻松很愉快地度过,但更多时候他总是皱着小小的眉头,闭着眼睛赖在我的怀里告诉我:“妈妈,我难受。”

  然后不停地翻转他小小的身体。每当这时,我的心就紧缩在一起,我能做的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希望这样能减少他的疼痛。希望能把他所有的疼痛都吸附到我的身上。我不停地告诉他:“臭臭,妈妈在这里呢。不怕,妈妈在呢。妈妈抱着你呢。”

  然后让他在我的泪水和歌声中昏睡。我心碎啊,碎成了一片片,又被碾成粉末。每当这时,我总是痛苦地问自己:我们的决定对不对啊?我要救我的孩子啊。哪怕给他我的眼睛和生命啊。我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忍受这样的折磨呢?为什么不让他一下子死去!为什么让他一点点地忍受疼痛呢?我心悲痛啊,做妈妈却无力帮助孩子。

  我抱着我的儿子,抱着这个柔软的小生命。这个依靠我,难受时只会喊妈妈的小生命。我的心在滴血啊!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了,我怕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他向我诉说他的感觉。我真的怕啊!我教会他很多的故事诗歌,但我从不教他“疼”、不教他“痛”和有关的字词,所以,他临走的时候仍只会告诉我:“妈妈,我难受。”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这个难受的意思。那个难受里包含了多少不能忍受的折磨!我的臭臭毕竟才一岁多啊!(原谅我吧原谅我这个自私的妈妈吧,我的儿子)其实,现在想来,我真的很后悔,很后悔!

  如果早知道这个决定是那样的痛苦,不如在发现的时候就给孩子化疗。至少,我尽力了。那时的我,每天都生活心灵的炼狱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疼得在我怀里翻滚,却束手无策。而我的臭臭,我的坚强的孩子。忍受着多大的疼痛啊!如今,孩子那痛苦的呻吟声仍回响在我的耳边,如炼狱里的烈火般狠狠地焚烧着我的心!让我今生今世永不得安宁!

  孩子的眼睛一天天地变化,变灰、变红、再变灰。我恐惧地看着它在不停地变化。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要杀死臭臭,好结束病痛对他的折磨。我想象着给他打空气针、吃安眠药、放煤气、捂死他,或一家人干脆跳下楼。我每天骑着摩托车带着臭臭穿梭在车流不息的公路上,不止一次地想:要是有哪位好心的司机一下子把我们都撞死该多好啊。很多次我都不得不停下车来稳定一下自己想撞车的情绪。是的,我承认我是脆弱的,我无法忍受他的痛苦和我的绝望。

  我的孩子活了958天,2年7个月15天。

  我的臭臭活着的时候,他出奇乖巧,出奇聪明,他和同龄的孩子一样的可爱,不,甚至更机灵。他会用不同的语气来喊妈妈,来喊我的名字,他很会表达他的需要和感情,他会看眼色,会哄人。他很独特,很抢眼。不只是因为他留着童子头,也不是他有一根长长的小辫子。而是他很活泼很有礼貌,他见到谁都称呼。他喜欢小汽车,我给他买了近百辆大小不同的小汽车,每天他都不停地摆弄他的车。是的,我溺爱他,我倾其所有来满足他的欲望。看着他在不疼痛的时间认真地玩,对我是一种享受和幸福(我知道我看的日子不会很多)。在我下班的时候,我就用摩托车带着他去郊外玩,让他认识什么是牛、羊、兔子、狗、花、玉米、鸭子等等。我希望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尽量让他感到快乐。虽然他常常半路告诉我:“妈妈,我的眼睛难受。”而我只能轻轻地替他揉揉眼睛,然后告诉他:“臭臭,没事了,妈妈在,你抱着妈妈就不难受了。”我会把他紧紧地抱在我的怀里,轻轻地吻他,来分享他的痛。我常给他讲故事,讲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讲365夜……我们的游戏就是一起把故事讲下去。我讲上句,他讲下句。

  臭臭仍然做了手术。因为他的眼睛里的东西已经长大了。真的突出来了,他合不上眼睛。每次我帮他合眼睛的时候,看到他应该是眼球的地方已被一块灰色的东西代替的时候,我都在颤抖。我真的快崩溃了,我抓着爱人的手,狠狠地抓着,不能说话,但我眼里的疯狂爱人明白。我知道,我要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或者,我当时在别人的眼里已经疯了。

  臭臭被推进了手术室,他小小的身体躺在大大的床上,那么的单薄和可怜。我望着手术室的门,我的生命似乎被抽干了。我向上天默默祈祷:“让我的臭臭不要活着下来。让他死在手术台上吧。”我真的是疯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祈祷词吗?但我当时就是那样想的。我知道,臭臭的眼睛将被挖掉,他那个眼睛的地方将是一个黑黑的窟窿。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该怎样面对他的痛苦。他即使做了手术也是要死的,不如在麻醉中安静地没有痛苦地死去。我颤抖着,牙齿不停地打颤,身体不停地抖,止不住地抖。我的爱人拉着我的手,我们坐在手术室外的台阶上,远离人群。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那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地方。

  手术车推了出来。我却躺到了另一张床上。我很虚弱,从心里的虚弱。我支撑着起来,我必须起来,我是母亲。我看到了他安静的身体,小小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抱起他,他是那么地轻盈,我抱紧他,我怕他飞走。他是左眼蒙着一块大大的纱布。他的麻药还在起着作用,他很安静。那一刻我忽然有个幻觉:是不是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我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不要想啊……

  臭臭疯了,他疯狂地拉着他脸上的纱布。他疼啊,麻药劲已过去了。他挣扎着大叫:“妈妈,难受啊!妈妈啊!难受啊!”爱人用力地抓着他的手,一边喊我:“春儿,快点,帮我抓住他!不要让他把纱布拽掉!”我勉强站了起来,正在这时,臭臭挣扎着向着我伸出了手并喊出了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句话:“春儿!妈妈啊——!”那个声音是那样的凄凉和无助,又是那样的震撼!

  我终于崩溃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晕倒了。

  当我醒来时,臭臭已被打了安定针,昏睡过去了。

  在医院的日子是没有记忆的日子,我现在仍然想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我现在只记得臭臭左眼睛上那一块白得刺眼的纱布,还有他在病房走廊里骑着他的小汽车的小小身影和他清脆的笑声。孩子永远是孩子,当他不痛的时候,他就欢笑,他还没有悲伤的概念。

  我曾尝试过闭上我的左眼,想看看臭臭能看到的世界。当我看到后,我感到很悲哀。真的!

  他常常用他那仅存的右眼信赖地看着我,那是一只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睛。眼睛里流露出的信任让我悲伤。

  我是脆弱的,我从来就没敢看我孩子那做完手术的左眼。我怕,我真的很怕。每次带孩子去换药的时候,我总是不敢进去。我躲到了眼科走廊,但我还是能听到臭臭狂喊我:“妈妈!妈妈!”的声音。

  我躲到了电梯里,随电梯上上下下,我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但臭臭的叫声仍能听到。那无奈的喊妈妈声飘荡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啊。是的,我逃不掉,永远也逃不掉。每次,我抱着换完药挣扎得没力气了的臭臭,抱起满面泪痕但仍在哽咽的臭臭,抱起向我扑过来让我保护的臭臭的时候,我的心不是用一个“痛”字就能描述的。

  在他做完手术后,医生告诉我臭臭还能活半年。我真的以为他能活半年呢,但只有两个月,我的臭臭就走了。

  臭臭要走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他要离开我的征兆。就在前一天上午,当他听到窗外传来的屠洪刚唱的《中国功夫》那首歌时,还示意让我扶着他起来,然后抬起他瘦瘦的小脚告诉我:“妈妈,看!中国功夫。”就在前一天中午,他看见别人送来的小汽车时,还让我放到他的枕边,用手推着玩呢。就在前一天傍晚,他要看火车,我和爱人还把他抱到了火车站,他还虚弱地向火车轻轻地喊:“火车,火车快快跑,火车快把臭臭的病带走。臭臭没病了!”

  现在,他不吃不喝。安静地躺在我的怀里,轻飘的像一片羽毛,他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我抱着他,只能紧紧地抱着他,而臭臭也只让我抱着。他不停地在我的怀里扭动,不停地喊:“妈妈,难受。妈妈,难受。”我抱着他,只能紧紧地抱着他。谁能救救我的孩子啊!

  我把臭臭送到了医院。在病房,我爱人去取住院的东西。我抱着我的孩子,抱着即将离开我的孩子。我哭了,没有任何顾及地放声哭了,我任泪水在我的脸上疯狂地流淌。我问臭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我是你的妈妈,可我为什么却救不了你啊!”是的。悲哀的不是孩子有病,是我做妈妈的救不了孩子,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在空空的病房里,我无奈的哭声在回荡。上苍有灵啊!如果泪水能唤回我的臭臭,我宁愿让我的泪流成海!如果用我的生命能救回我的孩子,我情愿死一万次!我的孩子,我的臭臭。只有他能听得到我的呼唤。但他已昏迷了……

  臭臭走了,永远地走了。真的走了,真的永远地走了!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的灵魂被永远地带走了。

  但我仍感谢上苍,他走的时候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他的面貌没怎么变。虽然他的脸有些轻微地变形,但他临走的时候仍看得见我。他的右眼没有失明,他仍能准确地用他的小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他仍知道他的妈妈在他的身边。永远!

  我选择了给他火葬,老人告诉我,这样小就夭折的孩子最好埋在路边。我坚决不同意,臭臭在世的时候已饱受折磨,我不能容忍他小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泥土中孤单地睡去,不能想象他的身体受虫蚁的侵害。我怕他冷,怕他寂寞,怕他醒来哭喊着找妈妈。我不要他在走后那些坏东西还继续侵蚀他的身体,我要他化成轻烟,随风散去。我要他干干净净地来,干干净净地走。

  但去火葬的时候我没有去。我没敢去,我无法面对我死去的孩子(原谅我,儿子)。我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我的爱人和我的同事去送的臭臭。回来后,我望着我的爱人默默地流泪。

  我的爱人啊,我坚强的丈夫。在孩子有病的时候他没有哭过。但此刻,他在床上打着滚,用力抓着自己的胸膛,撕扯着衣服,放声大哭。他只是不停地告诉我:“春儿,我疼啊!我心疼啊!”

  我抱住他的头,他虚弱地像一个婴儿。他喃喃地告诉我:“我看到臭臭被烧的情景了,那一刻,我真的想跳进炉子里去。”我抱着我的爱人,泪水不停地流。我只能告诉他:“你真傻,你怎么能去看呢?”爱人告诉我:“我把臭臭的奶瓶放到了他的身边,还有他的小考拉陪着他。我把他从冷柜里抱出来的时候,他那个样子就像在睡觉,我亲了亲他的脸。我总感觉他马上能睁开眼睛喊爸爸似的。我把他脸上的纱布摘了,我不要他在投胎的时候还带着那块可恨的纱布!”我的泪水滴在了爱人的脸上,我心疼啊,心疼我的爱人。这个坚强的男人,第一次流露出他的脆弱,他对孩子的爱同样是那样的深沉。

  晚上,我和爱人把臭臭所有的玩具、衣服和臭臭用过的东西、照片和我的日记,到十字路口全部烧掉了。

  我悄悄地留下了臭臭的一缕胎毛和一张他百天的照片,在那张照片上我有一张幸福的笑脸,快乐地拥抱着我的孩子。这是我留下的与臭臭的唯一的联系,也是我做过母亲的唯一纪念。再有,就是我对臭臭永远的记忆和无尽的思念

  我仍不记得那一夜我和爱人是怎样熬过来了,那一夜我没有记忆。

  第二天上午,我把我的睡衣和爱人睡觉时常穿的背心剪了,在胸口那个地方剪的。小心地把臭臭那少得可怜的骨灰包了起来。我期望在冥冥之中臭臭感到温暖,感到父母的呵护和体温。我们决定把臭臭埋在火车道旁边,让他每天都看到他心爱的火车开过。但是,去埋藏孩子的时候,爱人仍没让我去,所以至今我仍不知道我心爱的臭臭的坟在哪里。

  我的孩子这一次真的走了,我今生今世也看不到他了。再也听不到他那清脆的笑,再也听不到他那特有的喊妈妈的声音了。

  除非在梦里。

  我的臭臭,我今生唯一的孩子。在他走后,我不停地梦到他,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梦到我在深山里四处去找我的臭臭。后来,我梦到和他一起玩,而他的一双眼睛是明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的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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