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外婆

作者:佚名 日期:16-01-22 字体:  标签:外婆 阅读:

  最后一次见到外婆是1988年春节,那时她已是90高龄。母亲告诉我,外婆临终前一直念着我的名字。外婆对我的情意如山高海深,但我只能以几滴很轻的眼泪报答她。

  在最后见到她的那一天,她躺在小屋角落里的小床上。在角落里,我看到从外婆深深的皱纹里泛起的一丝微笑,这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表达了她的全部喜悦。我从小就能从她的前额读出她的整个心灵。她说话极少,必须读她的皱纹与微笑。我拉住外婆的手,她的手干瘦但仍有暖意。和外婆在一起,就想到年少的岁月。自从我7岁失去父爱之后,外婆的温情就护卫着我的童年。上中学时,我又在舅舅任教的学校里读书,也因为外婆,少受了许多饥饿。她总是把舅舅家里好吃的东西留一碟给我,像外祖父在世的时候,留一小碗米粥给那一只心爱的小猫一样。一晃20年过去了,我面对外婆,觉得没有辜负她老人家。这并不是因为我已有了名声,而是因为30年岁月的激流,没有冲走我这颗曾在外婆怀里跳动和酣睡的童心,也因为这颗心没有掉进遍布中国大地的粪坑。

  那一天,外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呆呆地微笑着。我知道她很高兴,她留给我的最后印象是快乐的。她不愿意让我牵挂。我的外婆没有文化,但她却和我的外祖父一起培养了一群有文化的子孙。她的后代,已有十几个教师,从大学到小学都有。她有根深蒂固的人生责任感,但她唯一的责任感,就是爱,天然的、无边的爱。她把这种责任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管我和我的兄弟姐妹走到天涯海角,都能感受到她的爱。我这次见到外婆时,便想到人世间像外婆这种把爱当做唯一责任的人,愈来愈稀少了。我觉得,自己倘若要让外婆感到欣慰,就是要把外婆给予我的这一责任基因,蕴藏在心底,让它不断生长。

  走出外婆的小屋,妻子瞥了一下我的潮湿的眼睛,她知道我又伤感了。真的,在我踏出门槛的一刹那,我想到,这一定是最后一次和外婆见面,以后再见到她时,也许她不是在小床上,而是在坟地里了。我将不能再抚摸她的额头,只能抚摸她坟墓上的碑石和泥土。她的深藏于皱纹中的慈祥的微笑,再也看不见了,看到的只会是坟边的青草。想到这一切,想到刚才她手中给我的太阳般的温暖将要消失,我伤感了。人生这么短促,许多消失的将永远消失,绝对无法挽回。此去的路上,该不会爱我的人愈来愈少,恨我的人愈来愈多吧?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下外婆,她双眼紧闭,不愿看到我踏上路程。她知道,我要前去的大北方虽然广阔,但充满风雪与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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