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作者:真猫控 日期:16-01-21 字体:  阅读:

  1.

  我曾经思考过这样的一个问题——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死亡?

  呼吸停止了、大脑不再运转、脉搏不再跳动了,就算是真正的死亡吗?

  那么,在我脑海中挥散不去的奶奶的影子,又将如何解释呢?

  我的奶奶并没有死。

  每当过年,家人将她的遗照拿出来,上三炷香,摆好供果,我都会这样告诉自己,我的奶奶并没有死,在这世上所有关于她的记忆消失之前,她都不会死。

  此时此刻,我要将关于她的记忆写下来,我要让她活在笔下,活在纸上,很久很久,直到,摧枯拉朽的时间将一切平凡故事封尘……

  2.

  不知何为,在奶奶过世十年后的今夕,我却屡屡梦见她,这大概是因为我最近在养猫吧,奶奶的身上总是有一股猫味,这也是我喜欢猫的原因,猫的皮毛上有一种太阳的味道,抱着它让我想起了奶奶。

  一个人一生中,总是有一些记忆是千金不换的、最珍贵的记忆,我的记忆,是我的奶奶。那是四岁时的片段,夏日的阳光正好,奶奶将软软的垫子铺在阳台上,她织毛衣,我用拼音写日记,一只花猫懒洋洋地靠着我,企图用爪子勾住奶奶的毛衣针。

  后来,这只花猫被妈妈送走了,我大哭了一场,甚至怨恨奶奶没有制止妈妈,没有保护猫咪,奶奶只是叹气,安慰我说要给我种一盆花,并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我和奶奶偷偷地带很多流浪猫回家,给它们喂食,然后再放走它们,我问奶奶可不可以留下来一只,它们是那么的可爱。奶奶告诉我,“不能给你妈妈添麻烦。”

  3.

  奶奶没有食言,猫咪被送走后不出几周,她送了我几颗君子兰的种子,隔年春天,我便有一盆属于自己的花了。

  那时偶有蜜蜂跑进屋子里,奶奶都会用手巾将它驱走,如果是蜘蛛,奶奶会扫进撮子,扔到屋外。

  爸爸常笑奶奶,“你这个老人家真奇怪,那虫子拍死它就不完了嘛。”

  奶奶则会有些生气,“打死它做什么?它只是走错了路,放它出去,让它飞去呗。”

  人类的城市渐渐扩张,又有多少动物走错了路,成为了水泥马路的祭品、钢筋大厦的牺牲品。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奶奶不信佛,奶奶只是对着那盆刚刚发芽的君子兰,告诉我,这是根、这是茎、这是叶,它会开花,会结种,一株花有一株花的循环,有它与世界万物的联系,环环相生,而作为这其中的一环的我,不应轻易损其分毫。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我的奶奶大概就是这样的君子吧,那盆君子兰至今都在我老家的阳台上,年年开花,年年鲜艳。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是奶奶用她的一言一行刻在我灵魂中的品格,直至奶奶走后的今日,我依然照着奶奶的方式,放飞生灵,心系自然,我甚至偶尔会觉得,我是在用奶奶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4.

  我曾经以为奶奶对生死看得很淡。奶奶是吃过苦的人,战争、灾害、文革,杀戮、饥殍、惊恐,受过苦的人要么会暴怒,要么就会格外的温和,正如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许多老人一样,奶奶坚韧、静泊、平凡。每每提到早年过世的爷爷时,奶奶的脸上都不见一丝的悲伤

  爷爷早在我出生前便死于甲肝,死时还很年轻。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并没有珍惜时间与奶奶温存,他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却大骂奶奶,处处挑奶奶的不是,把奶奶为他削的苹果扔在地上,尽管那个时代,一个苹果非常的珍贵,尖酸刻薄的仿佛换了一个人。

  后来,爸爸告诉我,你爷爷是想让奶奶恨他,这样在他走的时候,奶奶就不会太悲伤了。

  直到一次脑溢血,让奶奶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奶奶忽然脆弱得像个孩子。出院后,奶奶半身不遂,一次我出门不过十分钟,留了奶奶一个人在家,我反复嘱咐奶奶,如果想要上厕所的话,就先忍一忍,我马上就回来。

  可当我回到家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奶奶拄着拐杖下了床,却跌倒了,她爬到洗手间,却爬不上坐便器,失禁尿在了地上。

  “我尿裤子了。”奶奶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所哭泣的不是病痛,而是一个三八红旗手、一个干部的妻子、一个对自己严格要求了一生的人,迟暮之年的尊严

  这也是身为护士的妈妈始终没有给奶奶插导尿管的原因,她宁可花更多的钱雇一个保姆扶着奶奶去洗手间,妈妈告诉我,奶奶的自尊心太强了,她不会允许自己在床上如厕的。

  5.

  去异地上学,我每个月都会准日子回家看望奶奶。奶奶总是会抱着我哭。尽管她已经叫不清我的名字,她也看不清我,但是只要她能感觉到,那个守在她床边的人是我,她就会哭个不停。

  害怕死亡,哪怕再超脱的人,也会有这个时刻吧?尽管她重病前还曾说过要把爷爷的骨灰和她的骨灰都撒到江里去。

  但是她现在却在真真切切的害怕——她怕再也见不到我。

  我问我的老师,人为什么会害怕死亡。老师告诉我,人害怕死亡,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活着还会遇到什么。

  而奶奶所求甚少,生性淡泊,她依然不再期待活着的快乐,她割舍不掉的是对作为幺孙的我的挂念。

  那个月学业繁忙,我告诉爸爸,我暂且不回去了,下个月再说。也就是那个月,在我本该回去的日子,奶奶过世了。

  她是否在等我,在病床上捱了一个月,我不得而知,可时间又偏偏是这样巧,她在我明明应该见她的时候离开了,而偏偏又是这样巧,我没有回去。

  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6.

  纸钱真的能送到冥府吗?灵魂真的能升往天堂吗?哭丧真的是最好的送行吗?一抔骨灰留在那小小的盒子里,她还在我身边吗?

  没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我给在小区里遇见的流浪狗买了一根香肠,我把猫粮撒在了流浪猫时常出没的地方,我把小米放在窗台上,等待着雀鸟来食,我放飞了一只迷路的蜜蜂,我轻轻地为花儿浇水……

  时间如白驹过隙,而我的光年中有她。

  我那上善若水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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