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集

一人想着一个人

作者:夜听倾语 日期:25-12-09 字体:  阅读:

  起初,这想着,是有些具体由头的。

  或许是窗外那棵槐树,叶子正一片片地打着旋儿地落,那飘摇的姿势,忽然就像极了某年秋天,我们一同在山上看见的那一场松涛。

  又或许是夜半醒来,听见远处火车的汽笛,长长的一声,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划开了这寂静的夜,也划开了记忆那沉沉的帷幕。

  于是,那个人的眉眼、声音,便从那豁口里,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这想着,便如一滴落入静水的墨,初时只是一点,而后便不可收拾地弥漫开来,染透了整整一汪心湖。

  眼前的一切,都失了真,成了虚浮的景;而那不在眼前的,反倒轮廓清晰,触手可及了。

  我仿佛又能看见他坐在那间老屋的窗前,就着午后暖洋洋的光线,不紧不慢地擦拭一把旧胡琴。琴弦是冰凉的,他的指尖却带着活人的温热,一下,一下,将那沉寂的金属拭出一种柔和的光晕来。

  那时节,空气里浮着微尘,院子里有母鸡在咕咕地叫,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又是无比饱满的。我从不去惊动他,只远远地看着,觉得那一幅画面,是天长地久。

  一个人的记忆,实在是一座走不出去的城。每一条街巷,每一扇虚掩的门,都藏着那个人的影子。

  我在这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时而觉得他就在前面拐角,衣角一闪;时而又听见他的笑语,从某一扇窗里漏出来。可等我急急地赶上去,那里却只有空荡荡的风。

  这想着,便带上了一点寻觅的意味,一点自己与自己捉迷藏的、凄然的游戏了。

  我寻觅的,究竟是那个真实存在过的人,还是被我自己的岁月与情感所反复描摹、已然变了模样的一个幻影呢?我有些分不清了。

  或许,我早已将他想了千遍万遍,想得他面目都有些模糊,最终,我想着的,不过是“想着”这件事情本身了。

  思念是有重量的。

  它不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倒像是一件浸透了水的旧棉袍,穿在身上,初时不觉得,日子久了,那湿冷的、黏腻的份量便一丝丝地透进骨子里去,让你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无形的迟滞。

  热闹的场合里,我与人说笑,那话语飘在空中,连我自己也觉着陌生。心里总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外面的光与影,却总也触摸不到那真切的热闹。

  那一个人的影子,便是我与这现实世界之间,一层永远也撕不掉的、温凉的隔膜。

  古往今来,这“想着”的况味,怕是人人都要尝一尝的。

  李商隐在巴山的夜雨里,想着远在长安的友人,写下“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期许。那是一种有回响的想着,雨声潺潺,他知道,这今日的孤独,正是来日重逢时谈话的材料。

  可我呢?我的想着,是断线的风筝,飘飘摇摇,不知落向何方;是投石入古井,连那“咚”的一声回响,也听不见的。这便是一种彻底的、绝对的孤独了。

  暮色,便在这无边的想着里,一层浓似一层地降临了。

  远处的山峦成了黛青的剪影,像是用最淡的墨,在宣纸上不经意地抹了一道。窗外的世界渐渐沉寂下去,连同我那纷乱的思绪,也仿佛被这巨大的宁静安抚了,不再那么尖锐地刺着人。

  我依然坐着,一动不动。那个人,仿佛离我很远,远在天涯;又仿佛离我很近,就住在我心上这一片无边的寂静里。

  一个人想着一个人,想的久了,那被想着的人,便成了心上一道温柔的烙印,一处无人知晓的、隐秘的风景

  今夜月色大约是好的,清辉如水,会静静地流过他的窗台,也流过我的。我们虽在两地,看的,倒底是同一轮月亮。这么一想,这无边的寂寥里,仿佛也生出了一丝极淡、极远的慰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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