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觉得雨天浪漫，撑伞走在雨中，看远山云烟环绕，听雨打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脚下跨过一个个小水滩。当然，若伞下能有可念之人，便是人间最大的美事。
只是最近这雨像是下上了瘾，趁着连绵的雨季，我的菜已经被虫吃得只剩下光杆子。每天半湿的裤脚，润透的衣摆，被泡涨报销的鞋子，加上遗失的三把伞，都在提醒我雨天的厌恶之处。
到办公室刚坐下，模糊的视线里就进来一个人，走近后才看清楚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本应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孩子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脸上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沧桑疲惫。我照着形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开口问：“你是小银？”孩子“嗯”了一声马上低下了头。看他的样子，我叹了口气：“我就是那个与你通话的阿姨，咱们已经算熟人了，可是有什么事？”他听了才回答：“我想开个证明，到学校申请补贴。”招呼他坐下后，便开始为他办理，偌大的办公室，安静的只有敲击键盘的响声。
等办理好证明递给他时，看着他满头白发，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银，我们聊聊，好吗？”绕过工作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尽量压缓语气：“小银，人一辈子会经历很多不如意的事，也会有许多暂时无能为力的事，我们只能尽力之后，咬着牙撑着，撑过去了，以后就没有什么困难能将你打倒。你现在要做的，是安心读书，高考后上大学。至于费用，那不是你应该操心的，到时候会有社会救助的……”一阵后，孩子开口：“阿姨，我所在的班级，是一个普通班，我的成绩以前在镇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但是现在班上也只是一般，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考上一个好大学。”“我有个故人，也是你们学校普通班毕业的，他当年也是从咱们镇中，考到了二中的普通班。你知道吗？他现在在一所贵族学校任校长。小银，你要知道，我们努力，不只是为了一个好的结果，好结果也是没有定义的。努力，只是为了将来想起这段经历，心里没有遗憾。无论结果怎么样，你都能对自己说一句：我努力过，已无悔。我也相信，你将来会有成就的。遇到不解的事和困难需要帮忙，记得联系我们，不要憋在心里，明白吗？”他良久后，回答了一句“知道了”，便拿着证明离开，走到门口又叫住我，一边深深鞠了一躬，一边说：“阿姨，谢谢你，你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我的眼眶瞬间一热。
这个孩子的家庭，像是一个泥沼：父亲瘫痪，母亲癫痫经常没有规律的发作，不要说挣钱，连日常自给自足的劳作，都无法进行。唯一正常的姐姐，智力平平，在城里一家餐馆打工，每月的薪水只够养活自己。如果不是国家政策，也许早就没落，人事全非。如今，日子虽苦，却也能勉强安稳度日。学习的压力，家庭的压力，都是压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大山，以至于少年白发。
我常常觉得，自己较一般人少了几分人情味和怜悯之心的。这些东西早就在岁月的历程里，遗失在路过的崖边。加上身体原因，需要情绪稳定，常常会最大程度调动自己的屏蔽力，预防过度共情他人。这人间疾苦太多，我不想因为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来搓磨自己的身心，影响本就不稳定的寿数。
只是这个家庭，实在让人难免生出恻隐之心。我不是圣人，也从未想做一个圣人。只想做无数平凡人中的一个，不亏不欠的过完这平凡一生。至于来世，也有过幻想，可即使人真的有来世，我想，我也是不会有的。
若真有因果定律，我实在不知，他们这老实本分的一家人，前世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或者来世又该多大的福报，才能偿还这半世的苦楚。
手中的茶已凉，一口下去，让灼热的喉咙好了许多，顺带连胸口的不适也压了下去。这几年，对于他们家，我们已尽力而为。其它的，就只能寄望于将来小银能赢一场翻身仗，能带着他们家，冲脱桎梏，过上平静无忧的日子，这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期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