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菜园里,母亲熟练地挥舞锄头,深挖细掘那片土地,接着,她又将翻出的大块土壤劳心动骨地击碎摊平,使其散开变得疏松细碎。随后,我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母亲身后,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将大白菜种子撒入整理好的土中。几天后,菜苗顶着两片嫩绿的圆叶子,从土里钻了出来,在微风中摇曳,仿佛在向我们热情地打招呼。
在大白菜苗长到三四片叶子时,母亲就将它们移植到更加广阔的世界里。移栽大白菜,是母亲唯一放手让我干的活,她先把秧苗备好,吩咐我一颗一颗地栽入土中,间隔三十公分的样子。栽完后,母亲还要站到垄头仔细地瞅,如果哪棵菜苗栽的不正,她就要重新栽一遍。忙活完毕,母亲努力地直起腰杆,两手拍打着手上的泥土,脸上绽放出舒心的微笑。大概母亲蹲的次数有些多的缘故,她说腿酸无力,只好让我做善后的工作。在她的指挥下,我轻轻地给菜苗压实浮土,浇透水。
幼苗期的大白菜像是无邪的幼童,天真烂漫,在微凉的风里水灵灵地伸展腰身。在水和肥料的滋润下,身体迅速发育。先是绿油油一片,随后,叶子变得硕大肥厚,中心的叶子开始合抱成球。母亲会选一个晴朗的日子,找些稻草,在我的帮助下,把大白菜铺展的叶子收拢后绑扎起来。随着冬阳的照射,大白菜渐渐地变得丰腴紧致,胖嘟嘟的。寒冬时节,百草枯败,菜园里的大白菜却生机盎然,一颗颗,一排排,傲然地挺立着,显得格外惹人喜爱,陪着我们度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冬天,菜盘空虚,大白菜像我们家里的一份子,天天都能见上面。每当寒风吹过,大雪纷飞,母亲便叫我去园子里挑大白菜。我走进菜园,砍下一颗大白菜,轻轻剥去外层的枯叶,把它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在门前的池塘里洗净,不知不觉中,我的手冻得生疼,耳朵冻得通红。
兜一身寒气入屋,灶膛里火苗跳跃,母亲往锅里倒入适量油,随后大白菜下锅,翻炒至断生。接着,加水滚一会儿,临出锅撒上半勺剁辣椒,于是,滚滚的油烟带着辣椒的浓香萦绕在厨房,让人垂涎欲滴。
开饭了,大白菜带着丝丝辣味,在舌尖上缓缓散开,瞬间就能让人唇齿留香,荡气回肠,在天寒地冻的冬天里,寒气瞬间就从身上逃逸得无影无踪。母亲说大白菜能补充人体必需的维生素,吃了大白菜,嘴唇就不会开裂,手指手掌就不会脱皮。那时的我,虽不懂其中的道理,却因此喜欢上了大白菜这道菜,而且,感觉怎么也吃不厌。
年前年后,炒大白菜时还会放上一些豆腐、霉豆渣等辅料。有了它们作伴,做出来的大白菜的口味又是风格各异,宛若涪翁作颂、锦上添花,香喷喷,好吃得不得了。特别是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大白菜,聊着家事国事天下事,欢声笑语填满了屋子,让人里里外外都暖和。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1971年的那个冬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外公带着一串五花肉来我们家看望她的大女儿——我的母亲。随后,母亲做了一大煲五花肉炖大白菜。我饥肠辘辘放学归来,走近闻上一闻,香辣扑鼻,暗吞了几口口水。开锅之时,雾气腾腾。夹起几片大白菜,连吹带哈地大快朵颐一番,那温润甘甜的大白菜味道,就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眷恋。
一晃离开故乡三十多年了,身在异乡,当我吃到大白菜的这道菜,在袅袅升腾的雾气中,都会悄然勾起我对故乡的无尽思念,将我拉回那段有母亲陪伴的童年时光,我就会想起儿时跟着母亲种大白菜时的欢乐情景,想起大白菜那脆生生的清鲜劲儿……
突然明白,所谓乡愁,就是渗进骨子里的味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