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那么美

作者:佚名 日期:15-12-08 字体:  标签:姐姐 阅读:

  有一次,我们一起看《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说你就是米兰,曾经是无数马晓军青春期的女王……

  母亲打来电话,说姐姐回原来的单位上班了,并决定接受一个正经人家的男孩子谈婚论嫁。“这一次,她该安定下来了。”母亲长舒了一口气。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亦不知她是欢喜还是担忧。“姐姐还是那么美吗?”我轻声问。“是啊,我倒希望她快些变老变丑。”母亲答得如此之快,仿佛这句话已经在心里郁积了很久。

  放下电话,仿佛看到姐姐皓月般的面庞,忽然非常非常想念她。我的漂亮姐姐,你经历了那么多坎坷与不幸,是否依然简单、乐观、旁若无人地活着。

  

  从小我便知道你很美。与你一起出去,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这小姑娘长得真水灵”。倘若有人说起旁边这个是她妹妹,便又会有话—“姐俩儿长得可真不像”。尽管常常惊讶同样的父母能生出如此不同的女儿,我还是以你为荣。

  小学时,你是校花,我是校花的妹妹。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朵鲜花绽放的过程。六年级的时候,你小小的、温柔的乳房忽然像莲一样蓬勃起来。你的衣柜抽屉里开始出现白棉布文胸和安尔乐卫生巾。放学回家的路上,很多男孩子向你吹口哨。你目不斜视,像公主一样走过列队欢迎的士兵。我则左顾右盼,心里衡量着这些男孩子中哪一个才配得上我貌若天仙的姐姐。

  总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你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写作业,父亲忽然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他问你为什么数学考试只得了61分,你一声不吭,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盛开的紫红色大丽花。忽然,你竟浅淡地、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父亲被激怒了,他宽大的手掌落在你的小脸上。你嘤嘤地哭起来,识时务地说,爸,我再也不敢了。

  晚上,我问你疼不疼。你摇头,忽然俯在我耳边小声说,我恋爱了。昏黄的灯光下,你的脸上出现了下午面对大丽花时神秘的微笑。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种微笑叫幸福

  

  你爱上了学校里最顽劣的男生,他比你高两个年级,像黑社会老大一样拥有一批马仔,用今天的话叫粉丝。每天放学,他率众站在门口迎接你。当全校最貌美的女生走出来时,一群男孩子跨在自行车上向你行注目礼成为著名的风景,旁边学校的学生甚至慕名前来观看。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轻盈地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前骑去,在明媚的春光中,大声唱着“冷暖哪可休,回头多少个秋”。

  父亲打了你很多次。某天晚上,我被你的拥抱惊醒,你说要离家出走。“去哪儿呢?”我问。“去青岛。他有亲戚在那边,我不想读书了。”青岛,那个仅仅出现在梦里、有着红色屋顶与蓝色大海的城市。我们肩并肩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早晨,你对母亲说要早自习,于是背着大大的书包走了。我目送你的背影远去,心里酸酸的,有离别的愁绪。这一年你16岁,如花似玉,身上带着少女的清香,背着简单的行囊跟你爱的男生浪迹天涯去了。

  3天后,你的照片出现在市电视台寻人节目中。母亲以泪洗面,不停重复着“漂亮是祸水”这句话。一周后,他的亲戚把你们送了回来。10天后,他因为打群架误伤他人而被捕。3个月后,他被判刑5年。

  你继续读书,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的追求者。每隔半年,你去劳改农场看他一次,带白沙烟和茶叶蛋。你走马灯似的换男朋友,他们为你争风吃醋甚至打群架。

  

  高中毕业后你参加高考,每场考试都在开考45分钟后便交卷,这成了那年本市高考中的传奇。你穿一套淡蓝色的衣服,裁剪得体,显出修长完美的身材。头发在半年前烫过,现在只剩下蓬蓬松松的一点鬈曲。你步履轻盈地走在寂静无声的校园中,饶有兴致地探头查看每扇窗户里那些奋力拼搏的莘莘学子。

  后来我无数次对你说,如果那时候超女或选美如今天这般流行,你是应该进军娱乐圈的。你哈哈大笑,说,你看我像那种有志气的人吗?我们那时候已经流行嫁给有钱人了呀,可我都懒得去做,你说是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副皮囊?

  或许你自己是清楚的,美丽女生不用为工作发愁。尽管只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你却很快成了全市最好宾馆的服务员。你开始在外面租房子住,与一位对你很好的男生同居。每天半夜你都会故意撒娇吵着饿,于是他便爬起来把楼下小卖部的门敲得惊天动地。你的邻居经常看到他背着你上楼,你的高跟鞋在脚趾上摇曳。

  我问你是否会嫁给他。你笑,说,我好花心的哦。目睹你一次又一次的恋爱,我真的没有见到你为哪个男生痛哭流涕过,你始终保持着美女的优雅,淡然面对经过生命男人。你说美女薄情时脸上没有一丝哀伤。那个周末的黄昏,你如平常一样洗碗扫地,然后在脸上扑了淡淡的香粉,你说我去外面走走。天黑后你才回来,眼睛亮得像山村的星星一样。你说,我遇到他了,他出狱了。

  你从没说过你一直等的人还是他。然而这次邂逅后,你迅速断决了其他所有恋情。你对父亲说,我要跟他结婚。父亲说,如果你想跟一个进过监狱的人结婚,以后就再也不要进这个家门了。你低头不语,默默将衣柜里的衣服收进一个大塑料袋。

  

  不久,我去你第一次离家出走时的青岛读大学。每次发短信给你,你总是简短地说我很好。偶尔,我们视频,即使在网吧那种破烂的电脑屏幕上,你依然惊艳无双。你脸上挂着笑容,偶尔他会在你身后,对着视频镜头做各种鬼脸。我向你抱怨很多,恋爱的烦恼,食堂饭菜里的苍蝇,讲课像念经的老师,甚至这个海滨城市日益严重的污染等等都让我操碎了心。你依然笑,然后说,你是书读多了自寻烦恼呢。

  2003年4月,你忽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像掉进了一个时空黑洞。中间缺失的记忆是在2005年底你重新出现后陆续补上的。

  在2003年柳树发芽的季节里,他又一次因酒后争执误伤他人,于是你毅然丢掉工作与他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活。你们去了东莞附近的一个小县城,他在家具厂做保安,你则因为怀孕在家休息。你们不敢与任何人联络,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唯一能够安抚你的便是腹中慢慢长大的孩子。你的皮肤在南方潮湿的气候中变得更加水润光滑,怀孕不仅没有损害你的容颜反倒让你的脸庞白里透红。于是人们说你肚子里的胎儿一定是个和妈妈一样漂亮的女儿。

  你每天买菜做饭,与邻居聊天,然后挺着大肚子去楼下接他下班。你以为生活就这样一路平坦地行驶到地老天荒,直到他浑身是血地倒在你怀中。他在你怀中咽气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命真苦”。因为过度惊吓,孩子流产了。

  你在医院里给我打电话,老妹,来看看我吧……听筒里一片嘈杂的人声车声,而你哽咽难言的呼吸盖过了世间一切喧哗。

  我那乐天的美女姐姐,你,终于哭了吗?

  

  在开往广州的火车上,我不断重复一个梦境,你容颜已老,身形悲怆。

  你身体康复后决定留在东莞做生意。你说他的灵魂一个人在异乡会非常孤单。我说他是个坏蛋,你笑,说坏蛋也有资格被爱。你始终说他善良勇敢,是真正的男人。或许吧,一个最终不知因何惨死的男人,用短暂而传奇的一生照亮着你从少女到青春的路。只是,如果不遇到他,你可能成为美女博士、美女CEO。

  离开广东的最后一个下午,我们看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我说你就是米兰,曾经是无数马晓军青春期的女王,最终却不知散落何方。你忽然掩面而泣,肩膀抽搐着,仿佛压抑着无尽的悲苦。只是当你重新抬起头,眼睛依然清澈如水,黑白分明。

  有时候,对于人生来说,或许乐观比智慧更为重要。都说美人迟暮是世上最惨的事,然而,倘若能豁达如你,即使容颜不再也终会发现生命中其他值得珍惜美好。就像妈妈期望的,你回到了家乡,与一个温暖正派的男子谈婚论嫁。

  在写作此文的过程中,看到你上QQ。我问你,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还愿意这么美吗?“我还是愿意把这样的人生再过一次。一个人,应该热爱自己短暂生命的每一天。”看到你的话,我的眼睛忽然湿润。

  说这话时,姐姐刚满3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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