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都不在了,只有我能护着我哥

作者:魏建业 日期:22-05-27 字体:  标签:爸妈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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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医院背面的建国路东路,下午4点多就开始拥挤起来。

  王家兄弟要赶在其他商贩占了摊位前,把自家的餐车停在经常做买卖的地方,然后一边和周围的老板们问好,一边支摊。

  下午5点开始,陪护家属和医护职工就陆续从医院南门出来,到建国东路这片摊位前,寻觅晚上的吃食。

  弟弟王亮的餐车卖的是炒面。

  他炒面舍得放料,一碗炒面比别人卖得便宜两块钱不说,还送个煎蛋,所以生意火爆。当然,少不了挨同行的骂。

  也有人说,他生意好是因为他哥哥王月,别人可怜他才去他那里吃。

  的确,王亮在灶台前忙碌的时候,王月,他那个年近30的哥哥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手里要么鼓捣着一根葱,要么鼓捣着装炒面的塑料袋。

  王月的身材发育得极矮小,他的头只到弟弟的肩膀处。人一逗他,他就像个孩子一样缠着人家,有时候还会直接躺在污水坑里闹脾气。

  他是个脑瘫患者。

  周围有好心的商贩提醒王亮,要多留神照看他哥。王月不识红绿灯,敢在街上乱走,建国路虽然在医院背街,但经常车水马龙。

  之前王月就趁王亮忙着干活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根大葱跑到十字路口中央,挥舞着大葱模仿交警指挥交通,闹出一场小小的“骚乱”。

  从那以后,王亮炒面的时候,就在王月腰里拴根塑料绳,绳子的另一端就紧紧地系在自己身上。经常来吃炒面的熟客都知道这对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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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王月这样的患者,平心而论,人们会理解、会怜悯,也会慈悲,但这些宽容往往是一时的。王亮跟我说,摆摊3年,他见过食客们形形色色的眼神。

  我是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认识的王亮。那时候医院背面的这条街几乎是我的定点食堂。

  实习期没有工资,我又是个穷学生,炒面顶饱,在这里吃饭最划算。一来二去熟悉了,王亮给我炒的面,分量总是稍多些。

  不忙的时候,他也会和我聊天,而聊天的话题,总是绕不过他的脑瘫哥哥。

  “大学毕业后工资不高,为了多挣钱我就辞了工作,学了炒面的手艺。刚开始找不到摆摊的地儿,好地段早都被人占了,差点的地方又没生意,在各个学校门口打了一阵游击后,有好心人见我带着哥哥不容易,就让我在她家铺面门口摆摊,往后的日子慢慢也就好起来了。家里两个老人都走得早,我哥有病离不开人,干这个虽然辛苦些,但能把我哥带在身边。”

  “省心。”他说。

  “碰见过逃单不给钱的吗?”我问过他。

  “怎么没有,不过好多都记不清了,记得深的还是一个经常吃的熟客。”他苦笑。

  “熟客怎么还骗你这一顿饭钱?”我问。

  “在医院门口做买卖不比在其他地方,来这儿吃饭的人基本上都是旁边这家医院的陪护家属,所谓熟客也就是一段时间的买卖,人家看完病就走了,有些外地过来的更是这样。”王亮脸上闪过一层重雾。

  “也是苦命的人。那个逃单的熟客是赶在饭点过来的,那时候人多,现在又都是手机扫码支付,我顾不过来,就让人家钻了空子。我刚开始以为是他忘付了,头一次我没吱声,到后面才发现不对劲。”

  “后面他一来,我就提高警惕了,手里炒着面,眼睛盯着手机。果然人一多,他就混里面冲我喊一声‘钱过去了’,然后就等着我把面炒好。”

  “我那时候刚开始干生意,年轻气盛,加上有个哥哥要养活,眼里只看得见钱,看不见人世间其他的东西,然后我就干了蠢事。”王亮懊悔地说。

  “我面也不炒了,指着手机上的收款记录就和那人高声理论起来,饭点人多眼杂,看热闹的人很快围成一圈,那人慌了神,以为我要打他,竟然扑通跪下了,向我磕起了头。”

  王亮说着,眼睛泛了红。

  “那是隆冬腊月,马上就要过年了,晚上天又冷,地冻得铁一般硬,那个看着快40岁的男人就因为几碗炒面钱,被我逼得下了跪。我回过神来,脸窘得通红,我哥竟然也跑过来学着他,跪在那里,看着我。”

  “周围看热闹的人好多都举着手机在拍,我哥突然倒在地上抽搐起来,我晓得他是犯了癫痫。天那么冷,地那么凉,他全身的肌肉绷得僵硬。我慌了,哭着喊着求围观的人帮忙,还是那个跪着的熟客,立马脱下自己身上的羽绒服裹住我哥,过了一会儿,几个下班的医生也冲了过来,我哥这才被送进医院。”

  王亮说:“我看着那熟客抱着我哥往医院跑,想救我哥的命,我才意识到人都是被生活逼的,谁都活得不轻松,没人生来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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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王亮那里吃了一年多的炒面,也成为了他众多熟客里的一员。

  他30岁不到的人,一头的白发茬,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太多。后来他的小餐车上多了一个小音箱,经常放一些欢快的音乐。我听到最多的一首是《卡农》,另一首是《梦中的婚礼》。

  说实话,我没想到像他这样的苦命人,也会听钢琴曲。

  不光是我,傍晚从医院下班的那些年轻医生,穿过医院背街的这片流动摊点时,也能从一派喧闹声中,隐约分辨出从他的餐车上伴着面香飘来的乐曲。

  听到那样的乐曲,医院里紧张沉重的心情不由得消散开来。

  王亮说,哥哥只要听见音箱里放曲子,就不会乱跑。医生也说过,听舒缓的音乐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脑瘫患者的恐惧和紧张心理。

  “他听,我也听,医生没看出来听音乐不光治我哥的病,也治我的病。”他笑道。

  可没承想,去年后半年,医院背街那条路因为旧城区改造,开始封闭路段进行施工了。原本喧哗的流动小吃街也转换了阵地,挪到了远处的另一条街上。王家兄弟的炒面摊,渐渐就许久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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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突然想起他,忽然间,我对他说过的“所谓熟客也就是一段时间的买卖”这句话,有了另一番滋味的认识。

  其实世界上的各种关系,都是这样的“熟客”。亲情也好,爱情友情也罢,都只是一段时间的陪伴,终究会有离别的一刻。

  人都是阶段性动物,该工作时工作,该结婚时结婚,没有谁会始终停在原地陪着谁。

  听科室里的实习护士说,兄弟炒面在另一条街的生意依旧很好,因为量大实惠,医院背街那一片负责城区改造的工人也经常去那里吃炒面。

  听见这消息,我心里也耐不住欢喜。

  春节放假前夕,忙着做年终总结,科室里的工作也堆在一起,加班的时间和次数与日俱增。有一天下班晚,回去的时候街上已是灯火通明,我心血来潮想吃炒面,就绕道去寻那个让我心心念念的小餐车。

  快到时,远远地就闻见了那熟悉的炒面香。那天是一月下旬,正值望月,巨大的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平原的夜幕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篝火。

  “我哥叫王月,我叫王亮,小时候我觉得他的名字像个女娃的名字,总笑话他。村里的孩子也笑话他、捉弄他,可别人嘲笑他我不乐意,田埂上拾把土块就要和人家打架,家里人都说,当哥哥的还需要弟弟护,这哪像样,现在好了,现在我俩一个离不开一个,爸妈都不在了,只有我能护着我哥了。”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边朝炒面摊走,一边回忆起王亮谈笑时说过的话。

  无论生活怎么变换,这对卖炒面的兄弟依旧是听着他们的钢琴曲,踏实地过着日子,这就是真实的人间。

  在这真实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活法和生活战斗。而天上的月亮始终悬在夜空中,将清冷的月光投映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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