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个春天

作者:张毅静 日期:15-12-23 字体:  标签:春天 阅读:

  什么时候恋爱不早不晚?通常是大家都能认可的20来岁吧,问题是,那个岁数,有多少人真正能够认识自己、认识他人、认识爱?又或者到了晚年丧偶之后,仅仅因为年龄,就不应该再去好好地、热烈地爱一场?——不管!反正你就得这么着来,否则就千夫所指!

  好在,历来都不乏为爱痴狂的“顶风作案”者。他们因为“爱了”,所以,对这个世界显得不那么奴性、不那么顺从、不那么驯服,因此让自己的行为有了诗意:“在没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个人!”(北岛)

  梁实秋就是这样一个践行者。

  1974年,梁实秋在美国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失去了陪伴自己半个多世纪的发妻,人生至此,看看就要现出那下世的光景来了。谁能料到一个身患糖尿病、高血压,行将就木的老者在半年后即陷入一场轰动的倾城之恋?

  这场恋爱的女主人公,就是歌星加影星韩菁清。此时,梁实秋71岁,她43岁,比他女儿都要小好多。隔着近30年的时间之海,尽管他早已是久负盛名的大作家,是独立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中国译界第一人,是主编数十种英汉辞典与教科书的大教授,然而就因为他此刻的年纪,她哪里会想到自己有一天要成为他最后的爱?

  1974年11月27日,他们在台湾初相遇。人生最美就是初相遇时的一见钟情,相遇之后不到一周,梁实秋排山倒海般的情书就来了!有时一天一封,有时两封、三封、四封⋯⋯两个月中写了二十多万字!对她的称呼,从“菁清女士”,到“清清”、“亲亲”,再到“小娃”。

  韩菁清从来就不是洗衣做饭生孩子的寻常女人,她是地地道道的千金大小姐,出生在湖北巨贾之家,15岁就在上海荣膺“歌星皇后”,填词作曲,多才多艺。锦绣丛中的金枝玉叶,她要寻求的根本就不是胼手胝足的“生活伴侣”,而是犹如林黛玉对贾宝玉式的“精神伴侣”。而梁实秋,他恰恰是一个典型的、标准意义上的文人。

  梁锡华在《一叶知秋》中评论梁实秋说:“他有胡适先生的温厚亲切,闻一多先生的严肃认真,徐志摩先生的随和风趣。”余光中说:“他的谈吐,风趣中不失仁蔼,谐谑中自有分寸,十足中国文人的儒雅加上西方作家的机智。他的前额显得十分宽坦,整个面相不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加以长面隆准,看来很是雍容。这一切,加上他白皙无瑕的肤色,给我的印象颇为特殊。”

  除了岁数偏大,这个有才学有名望有爱有激情的男人哪里不好呢?

  先前也经历过失败婚姻的韩菁清辗转反侧无数次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和你白头到老。有的人,是拿来成长的;有的人,是拿来一起生活的;有的人,是拿来一辈子怀念的;而眼前出现的这个人,是拿来爱的。而一辈子没有狠狠地爱过和被爱过的人,都是没有被成全的可怜人!因此,她写下了这样的回信:“亲人,我不需要什么,我只要你在我的爱情中愉快而满足地生存许多许多年,我要你亲眼看到我的脸上慢慢地添了一条条的皱纹,我的牙一颗颗地慢慢地在摇,你仍然如初见我时一样好奇的目光虎视眈眈。那才是爱的真谛,对吗?”

  跨越了近30年距离的一对男女彼此情投意合,就要进入爱的乐园了,没想到,“社会”不干了!

  “社会”是谁?就是无数个生的、熟的、不生不熟的、爱管别人闲事的人。1975年的台湾,因为梁实秋和韩菁清的恋爱,闹了个满城风雨。报纸首先发难,《教授与影星黄昏之恋》——类似的新闻标题在大小报纸上频频出现。多数文章都认为让韩菁清这样一个演艺圈中的过气明星嫁给“国宝级”大师,是对大师的亵渎。梁的学生成立了“护师团”,梁的友人也认为“一树梨花压海棠”太不像话。可想这场“新闻风暴”给当事人带来怎样的折磨!

  可梁实秋对人、对事、对情爱的境界哪里是凡俗人等可以体悟的?面对铺天盖地的喧嚣,他不过是淡淡一笑。他说:“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有的是感情,除了感情以外我一无所有。我不想成佛!我不想成圣贤!我只想能永久永久和我的小娃相爱。人在爱中即是成仙成佛成圣贤!”

  经过这炼狱般的考验,相恋的两个人更加坚定了执子之手、死生契阔的信心与勇气。十几岁起就在娱乐圈闯荡的韩菁清面对这场轰轰烈烈的爱,越来越清楚地知道:历史是人家的,传奇是人家的,世间嘈杂的耳语,也不过是他人自说自话。她这个遇到真爱的女人,此刻不过是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把爱情进行到底!

  1975年5月9日,梁实秋与韩菁清举行了婚礼,新房设在韩菁清家。——从来就没有缺过钱的韩菁清,唱歌一晚上的收入就要比梁大教授一个月的薪水高。光是在台北就有好几套房子!这样的女人,能看上他这个文人那俩辛苦钱?这样的女子当然也不可能住到他的“雅舍”,何况他在台北并无房舍。有现成的豪宅,何必又在乎什么形式?他们俩的结合,原本也是超越了世俗物质层面的啊。

  那天晚上,高度近视的新郎官因不熟悉环境,没留心撞到了墙上,新娘子立即上前将新郎抱起。梁实秋笑道:“这下你成‘举人’了。”新娘也风趣地回答说:“你比我强,既是‘进士’(谐音近视),又是‘状元’(谐音撞垣)。”两人相视大笑。幽默、俏皮、轻松的背后是一整套学养与境界,那是层次相当者才会有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抱得美人归,秋郎宛如找回了远离的青春。婚后,梁实秋心宽体胖,八个月体重上升了五公斤;外界也注意到,原本搁笔已久的梁实秋又开始了创作。1979年6月,梁实秋写完了《英国文学史》和《英国文学选》,前者约一百万字,后者约一百二十万字,后来均获得了“国家文艺贡献奖”。为了使他劳逸结合,韩菁清教会了74岁的丈夫跳舞。月华如水,两人相拥着翩翩起舞……

  而她,亦是快乐的。养花、煮菜、弹琴、唱歌,她做什么他都喜欢,她穿什么他都觉得漂亮。

  尽管日日相见,两人依然情书往还。署名“秋秋”的无数信中,有热盼“清清”回来的、有思念至心神不宁唯有写信的、有谈家中琐事的——因了梁实秋生花妙笔,使得“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以热烈的爱、以无比的激情、以无限的宽容、以无尽的留恋为证,梁实秋在和韩菁清度过了13年质量饱满的婚姻之后,于84岁上驾鹤西去。弥留之际,他拼尽全身力气喊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清清,我对不起你,怕是不能陪你了!”

  在爱的阳光下,他们度过了四千多个春天

  这样的春天,你可曾有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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