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母去世时，我十岁，妹妹刚六岁，我和家人哭，妹妹还在笑，小小的她哪里知道失去父母意味着什么？命运象一场突来的风雨，把我们吹打到异乡，姐姐把我和妹妹带到了湖北一个叫平靖关小山村。
妹妹叫小三，瘦小的她，有着很大的眼睛，象一只瘦弱的小猫，常和小外甥抢东西吃，每次吵她，妹妹就会仰起小脸望着我说，“哥，我想妈妈，你带我去找妈妈，好吗！你带我去，我就不抢东西吃了！”说着说着大眼睛都是泪水。那时，她常常从梦中哭醒。
这样过了两年，不在哭闹的妹妹开始背着书包上学了，开始可以哄着小外甥出去玩了，学习成绩也出奇地好，她常常对我说，哥，从现在起，我们比一比，看谁能考上大学，好吗？那时，我们还认真地拉了拉勾。
生活越来越难，姐姐的三个孩子，外加上我和妹妹的生活开支，姐夫只身去了外地靠打工来养家糊口。
日子虽苦，妹妹却和我的成绩常不分上下，那时我上初中，学校是远在四十里的一个中学，学校的伙食极差，菜里常不见一点油星，每次周末回家，我的目的就是能吞虎咽地吃上一顿，见我吃相很凶，妹妹心疼地说，哥哥，你怎么那么瘦呀？然后问我学校的伙食怎么样，我回答说和猪食一样难吃死了，妹妹听了好久没说话。
那是一个夏天的周末，我正在为身上剩下的钱不多发愁时，忽然有同学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是妹妹来了，她看见兴奋地冲着我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说，哥，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妹妹小脸很瘦，稀疏的头发还有点乱。“妹妹你怎么来了。”我接过妹妹递过来的东西，原来是一大罐她自己炒的菜。“我走过来的。”几十多里山路，妹妹就那样走过来了。她肯定知道我身上的钱不多了，妹妹内疚地说，“哥，我挖的药材还没有晒干呢！不能卖，这点菜你先留着吃吧！”因为有同学喊我，妹妹和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哪知，妹妹没走多久，天突然就下起了雨。有个女同学问我，哎，找你那个小女孩呢！她一个人走了吗？我一听，心想，这下坏了，妹妹可能没钱，而我竟然没问她，我连忙顺着妹妹来学校的路上追了出去。但是，没有看见妹妹瘦小的身影，雨越来越大，听路人说是有一个女孩走过去了。向南走了，我又在雨里向南追了几里路，还是没见妹妹的身影，在雨里我大喊着妹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但是，回答我却是一片更大的雨声。
几天以后我回到家，发现妹妹小脸蜡黄蜡黄的，小小的她猫一样倦缩在床上，看见我眼皮抬了抬无力叫了一声，“哥！“你妹妹从你回来，十一点才回来，吓死人了，浑身都湿透了，还摔了几跤，回来就发起了高烧，你怎么不给她点钱，哪个当哥的有你这么狠心。”，看着小妹瘦而带病的身体，我心里难受极了。“姐，你别骂哥了，是哥没钱了！”“三，你别再替他说话了！”姐姐气愤地看着我说。
想想小妹在深夜的大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呀走，只有我知道，妹妹是怎样胆小，看见小虫子就大声尖叫的妹妹，天黑怕鬼不敢外出的妹妹，怕他的哥哥饿着去送菜，为了哥哥在深夜的雨里行走的妹妹，她的哥哥却把她遗忘。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妹妹无助惊恐的眼神，她的心里一定在不住呼唤哥哥，只是那个哥哥，那个粗心的哥哥。他又在哪里呢？悔恨与自责象虫子反复钻咬着我的心。妹妹见我那样，继续对我说，“哥，你别伤心，我没怪你。”
二
转眼我上了高二，姐姐的担子越来越重，虽然姐夫也能陆续能邮一些钱回来，但对于那样的家，依旧是杯水车薪，尤其是学费，常让姐姐发愁，妹妹经常闹着说不上学了，几次三番，但姐姐怎么都不同意，即使再穷，她也不允许我们辍学。
一次，妹妹竟在课堂上看小说，被老师发现了。为此，姐姐说过她多次，可她依然故我，成绩也下降了，我回来后，姐姐对我说，“你妹妹迷上小说了，你去找她谈谈，这丫头，真气人。”我找到妹妹，她一直躲着我，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叹了口气说“妹妹，我记得你以前在很小的时候，就说你一定要考个名牌大学，但是，现在呢！你现在的样子真是令人太失望了。”我说着气愤地转身离去，“哥-----”妹妹在背后低低地喊了我一声。
妹妹再次让人失望，成绩从班上下跌得厉害，我看过她的卷子，奇怪地是那些难题都对，简单的却是一片空白，妹妹讷讷地解释说，刚开始时，全力全扑在难题上，交卷时才发现时间不够用。“哥，我真是不想读书了。”“你自己做主吧，反正没人管得了你！”那时，我恨妹妹不争气，话怎么狠毒就怎么丢给她，妹妹总是一声不吭，她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我不理她，用冷眼对付她，不要她的钱，有一次我把她给我的钱扔出老远，她的泪一下就出来了。
在我快面临高考的时候，妹妹已经决定退学了，她告诉我，“哥，我决定不上学了，我要到广州去打工，一月能挣四五百呢。“我为妹妹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想，反正她是考不上大学了。妹妹很快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和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女孩要去南方打工，在车站和我挥手告别时，在车开动的那一刻，她猛地回转身，扑在我肩上，失声痛哭起来，说，“哥，我走了，以后家里全靠你了，哥，你也别恨我好吗？！”我鼻子一阵发酸。面对那么小的妹妹，我怎么能恨呢！
妹妹去了南方，很久才来了电话，说她过得很好，她在电话里笑着说，“哥，你一定要考上大学，我在这边包吃住一月四百多呢！哥，你放心吧！”妹妹去了两个月才朝家寄了两百元钱，给我单独寄了一百，在她的信中她说；哥，你别嫌少，因为厂里三个月才发一次工资，所以，你要我耐心等待，她说自己很好，也不那么瘦了。我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三
那年高考成绩我发挥得很好，考上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就在我为学费头疼时，是妹妹一下给我寄了一千五百块钱，加上姐夫的钱，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大学梦。
也就在这时，那个和妹妹一块去广州的女孩回来了，见到我就说，你妹妹真傻呀，怎么可以给他那个黑厂老板签合同呢！太黑了，我和你妹妹组装玩具手掌都磨烂了，一月才挣两百元钱，还强压着不给。原来，妹妹因为没有身份证的事情，加上身上的钱快用完了，只有在一个黑厂干了下来，没日没夜地加班。给你们寄的那三百元钱，是你妹妹哭着跑到老板面前苦苦哀求借的，现在给你寄来的钱，是签了一年的合同，你不知道你妹有多苦？没舍得给自己买过一件衣服，我真怕时间长了把她的身体拖跨，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让她回来她死活都不回来。你妹妹不让给你说的，但是，你看看我这张嘴，看见了你，就怎么也忍不住-----我再听不下去了.泪水奔涌而出。
那一晚，我第一次打电话给妹妹，很长时间才打通，听见妹妹有点沙哑说自己很好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地说，“妹妹，你别骗哥了，你快回来吧！咱不要再给那些黑心老板打工了。”“哥，你别听涓涓瞎说了，她在家就没受过苦，当然受不了。哥，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的大学梦终于实现了！苦都是人吃的，哥，你别再担心我了！”妹妹说了几句安慰我的话，就匆匆挂了电话。
妹妹过年也没能回家，好几次说好要回来的，但是，车站里一直没有她瘦小的身影，为了省下路费，她一个人停留在了他乡，在异乡张望亲人的妹妹，自小就失去母爱的妹妹，没长大就流浪在远方的妹妹，她的眼里一定含满泪水。那一年，我的妹妹，她才17岁。
如果不是在路上碰到妹妹当初的老师，我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妹妹退学的真相，那个老师问我说，“你妹妹不是说她要复读的吗？怎么没回来。”我诧异地说，“我妹妹怎么从来没有给我说过。“那个老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当初真不应该答应她退学，包括你姐，都不知道，你妹妹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课堂上看小说只不过是给退学找个借口。她答应过我要复读的，我也替她隐瞒了，但现在都快两年了，还不见她回来，唉，苦命的孩子。”那个老师叹了口气摇摇头就走了。
妹妹，我亲亲的妹妹，那张空了一大半的卷子在我眼前一直晃呀晃，原来我一直在那样错怪着她，原来在她心中一直隐藏着那个美丽的大学梦呀！那个一直牵着哥哥衣服仰着小脸发誓上大学的妹妹，那个在异乡为了家人的生活四处奔波藏着忧伤的妹妹，当他的哥哥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梦想的同时，她是怎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梦在一寸寸地远离。那晚，我冲动地拨通了妹妹厂里的电话，是妹妹的声音，她在那边轻轻一句，“哥，你还好吗？我想你”。一种潮湿的液体迅速模糊了我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