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杨桃,半世乡愁

作者:陈佳梅 日期:11-18 阅读:

一树杨桃,半世乡愁

  学校文化广场的南门右边,竟藏着一棵杨桃树。每隔一周送乘搭校车的孩子过来集中上车后,空闲之际我都能欣赏到杨桃树繁花妍绽的美:细碎的粉白花朵团团簇簇缀在枝桠间,风一吹,清甜的香气漫过来,瞬间撞开了记忆的闸门——那棵长在老家门前、陪着爷爷走过七十年岁月的老杨桃,忽然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爷爷常说,那棵杨桃是大集体时生产队分给家家户户的苗,他亲手栽在门前院角,挖坑、扶苗、培土,连浇的水都是从村头1公里外的古石井里挑来的。七十年光阴流转,树身粗得要两个小孩手拉手才能抱住,树皮皲裂如爷爷布满老茧的手掌,深褐色的纹路里嵌着泥土和岁月的痕迹。枝桠却伸展得极开阔,像撑开的一把巨伞,撑起一片浓密的凉荫。正午时分,歇晌的汉子们扛着锄头过来,往树根下一坐,枕着草帽就打起了呼噜,蝉鸣伴着粗重的呼吸声,成了夏日里最安稳的催眠曲;傍晚收工后,婶婶、伯母们端着饭碗聚在树下,瓷碗碰撞的脆响混着家长里短的闲聊,张家的水稻收了多少,李家的鸡孵了几只小雏鸡,话语里满是烟火气。爷爷总坐在最中间的石墩上,手里摇着蒲扇,偶尔插一两句话,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那片凉荫,是生产队里所有人躲避暑气、安放疲惫的温柔角落。

  小时候家里经济拮据,零食是稀罕物,这棵老杨桃便成了全村孩子的“宝藏树”。青黄的果子刚泛出一丝甜意,我们就踩着小板凳往上爬,树枝晃悠悠的,吓得底下的小伙伴们齐声喊“小心”。咬一口,酸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舌尖却透着淡淡的清甜,我们便咧着嘴互相打趣,说“比冰糖还甜”。爷爷从不责怪我们摘青果,只是站在树下稳稳扶着梯子,一遍遍叮嘱“慢些,慢些,别摔着”。

  等果子熟透了,黄澄澄的挂在枝头,像一串串小灯笼,爷爷会搬来小板凳和长梯,踩着梯级慢慢往上爬,枯瘦的胳膊伸得老长,小心翼翼地摘着果子,生怕碰掉了熟透的果肉。摘满一竹篮后,他就挎着篮子挨家挨户送,东家两个,西家三个,连隔壁村腿脚不便的阿婆都能分到这份清甜。奶奶则会把最熟软的杨桃切成薄薄的片,泡在晾好的凉白开里,再撒上一小撮白糖或沙糖,端到我们面前时,冰凉的果香混着甜味,一口下去,暑气瞬间消散。我总爱蹲在奶奶脚边,看着她布满皱纹的手一片片切着杨桃,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白发上,闪着柔和的光。

  后来我离家求学、工作,一年难得回去几次。每次回家,奶奶总是笑着说:“家里的杨桃快熟了,等着你回来摘。”爷爷则会接过话,一遍遍问:“学习累不累,适不适应?”再后来,爷爷离世,奶奶就搬出墟里和我们一起住了,老家的院子渐渐有些荒芜,父亲打理庄稼时,却总不忘给老杨桃浇水、施肥。每次回去,我都会走到树下,摸着粗糙的树皮,仿佛还能感受到爷爷手掌的温度,闻到奶奶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父亲说,每年杨桃成熟时,还是会摘一些分给邻里,就像爷爷当年那样。

  如今望着眼前这棵年轻的杨桃树,枝头尚未结果,却已让我满心怅然。超市里的杨桃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裹着泡沫网,甜得均匀,却再也吃不出当年蹲在老树下,带着酸劲儿的清甜;眼前的凉荫再浓,也没有了爷爷摇着蒲扇的身影,没有了婶婶、伯母们的闲聊声,更没有奶奶泡的杨桃凉水。我想起小时候,爷爷摘完杨桃,会把我抱到肩头,让我够最高处的果子;奶奶则会把吃剩的杨桃核收起来,埋在树下,说“明年还能长出小树苗”。那些细碎的时光,像杨桃的清甜,一直藏在记忆深处。

  风又吹过,杨桃花簌簌落下,落在我的肩头。此刻,乡愁如这清甜的香气,漫无边际,却又真切得触手可及。原来,我想念的从来不是杨桃本身,而是那棵树下的岁月,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是永远留在时光里的爷爷和奶奶——他们的疼爱,就像老杨桃的果子,藏在岁月的枝叶间,越品越甜,越念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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