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母亲来城复查的时间应该是月中，因为母亲小外婆的过世，又推迟了半月。具体哪天来，也没有提前通知我。接到电话时，她已经一个人走完四十多里路程，离城只有七八里远了。我连忙丢下没整理完的衣服，骑上车去半道接她，一路陪着她走路回来。到家后，我让母亲先在沙发上斜靠着，缓缓脚，自己继续整理衣服。
大衣经过熨烫，平整却显得死板，需要用细毛刷顺着纹路轻轻刷一遍，衣服才会有更加饱满有光泽。母亲看我把最后一件的打理好，才缓缓开口：“你就像你外婆一样，爱整理东西，衣服就算穿旧了，还是整整齐齐的。”我边套防尘袋边开口：“再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见外婆在外人面前狼狈过。”
外婆是个爱干净整洁的人，记忆中。头发轻轻向后梳着，挽成一个好看的髻，用发网网住，一根木簪固定，再抹上头油，乌黑油亮的头发，像她人一样一丝不苟。
发网是外婆自己用棉线编成的。头油是桂花味的，扁扁的小玻璃瓶装着，两边瓶身做的波浪造型。外婆的头油用完后，瓶子就会成为我装萤火虫的玩具。
而木簪，说是木簪，其实就是一根桃木枝，取分叉处一边的枝丫，刻上祥云图案后打磨。桃枝据说是外公偷偷去生产队折的。在那个年代，果木是归集体所有，不能私自损坏。外公找了个门柱上的图案，用刀复刻到簪子上，送给外婆做了头饰。而外公却是在几年后，三十多岁时，便撇下外婆和六个孩子，离开了这个世界。外婆一直没有再嫁，而那根桃木枝，却陪着外婆几十年，经过岁月洗涤，带着光滑的沁黄色。
外婆很爱收拾屋子，那时候的房子是老旧土地板，外婆总是每天早早起来，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的东西也收拾得井井有条，就连放衣服的柜子，都分好了类。衣服叠放整齐，看上去像是一块块豆腐块。
外婆喜欢在衣服穿之前，头一天晚上就熨好折痕，用竹衣架挂起来。每次熨衣服的时候，我就是外婆的小跟班：帮忙准备装熨斗里的炭火，给要熨的地方洒水。有时还能自己试试熨衣服的乐趣。只是那时候的熨斗，装满了红炭后，又重又薰眼睛，一不小心就能在手上留下一块水泡。
外婆的手工做得很好，会搓麻纳鞋，还能在鞋面绣上好看的花。我上学的时候，穿着绣花鞋，时常让班上的小朋友好生羡慕。我成年后，外婆还按旧俗，自己种麻，亲自给我织了一床麻布帐子，作为我出嫁的添装。我知道后，笑外婆计划得太远，因为当时我还没有结婚的念头。外婆回答说，她怕我成家的时候，她会做不了这些东西了。所以早早备着，也算是全了她一份心意。
外婆还能把普通的食材做成美味的小吃。因为家里人口多，土地少，很多时候都要吃杂粮。外婆会把黄玉米磨成粉，加上隔天的粥，做成面皮，用咸菜豆豉当馅，上锅一蒸，好吃又能裹腹。红薯切片，用少许油炒过加水煮，洒上一把蒜叶，又香又甜，吃上一碗，暖乎乎的……
外婆70岁后，老年痴呆严重了起来，直到谁也不认识，最后一年更是卧床不起。没有人比我更能体谅外婆，时常想倘若她清醒，是不会想让自己这么痛苦活着的。所以在她连续七天不能进食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时，我是替她感到解脱的。
如今，外婆已去世多年。也许，她在另一个世界，和丈夫儿子团聚，也会是个开心体面的小老太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