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两行雁字,足以写尽半生漂泊。
但为何,墨色淡了又浓,归途近了又远?
人生如寄,漂泊本是常态。
有人走出半生,还能归去做个闲人。
有人一生漂泊,故乡成了回不去的奢望。
那年,李清照写: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而今,你怕是等不到那个雁字,你也同样写不出几句羁旅之词。
也曾漂泊异乡,也曾做个异客,也曾每逢佳节倍思亲。
那时候,总是望着窗外的云朵,蓝天在白云之上,仿佛有家乡的山水相连。
也曾在大雪纷飞的除夕夜里,独坐窗前,看雪花簌簌落下,听呼啸的风如鬼狼嚎,却吹不散眉间离愁。
于是,便理解了那个崔涂的男人。
那一年,崔涂去了蜀中,巴东或者是巴郡。路上遇了风雪,正逢除夕夜,身边只有仆人书童相伴,一盏烛火摇曳,孤独感顿生。便有了那句:乱山残雪夜,孤烛异乡人。
这样的夜里,适合提笔写信。写与家人,以表思念;写与朋友,以达情谊;写与爱人,以诉衷肠;写与自己,以遣幽怀。他们总说,独处时的文字,总是与灵魂最深的对谈。
而羁旅路上的文字,大概就是天地间最真的私语。
那些写在客栈昏灯下的字句,总沾着异乡的露水;刻在古道石碑上的笔迹,常带着风沙的粗粝;寄往远方的信笺里,永远浮着官道上扬起的尘埃。
原来,人在漂泊时,连文字都会长出跋涉的脚,一步一步,丈量着心与远方的距离。
马致远有句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温庭筠有诗云: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纳兰性德更有词云: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天地之大,江湖之远,红尘路上,有人一步一回头,有人一去不复返。
时光滤尽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李白在荆门送别,苏轼乘小舟远行,江海寄余生。
韦应物更是在淮上逢故人: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时光是最不堪数的。
走过的路,看过的云,淌过的河,遇见的人,回首看,都不过是那个风雪夜归人而已。
两行雁字,写的是漂泊,是离索。
两行雁字,写不尽的是相思,是别恨,是那颗从未远去的心。
今宵酒醒何处?
没有晓风,更无残月,只有早就墨干的宣纸上‘见字如晤’四个字,在残灯下闪着泪光。
原来,最长的的漂泊,不是山水迢递,而是把归期一定再定,却终未踏上归途。
直到某天发现,连乡音都变了味道,连口味都失了风格,既没有融入异乡的城市,也没能回得去故乡的土地。
雁字年年南飞,而我们的根,早已在跋涉中化作了随风飘散的蒲公英。
只有那抹乡愁,如雁羽般轻轻落在心尖,在每一个月明的夜里,泛起微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