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趣谈

作者:邰小庆 日期:08-28 阅读:

  车间里是有卫生间的,小便池被一个个挂在墙上,很新潮的那种。由于清洁工不甚敬业,白色的池壁上起了许多斑驳的尿渍,不大的空间里便有了叫人厌恶的异味。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老潘六十多岁了,是个退休工人,也来这里打工,用他的话叫“混点香烟费”。他利用工余时间,在厂内见缝插针地垦荒,刨出了一些零零星星的菜地。这老头儿是农村人,进城几十年了,乡音改了不少,手艺倒是没忘。豆棚瓜架,精心侍弄。四时蔬菜不缺,品种之繁杂如农家办酒席,兼容并蓄多多益善。老潘不光混香烟费,还为家里省了菜金。种菜,不施肥是不行的,于是,他将一只原来装润滑脂的空塑料桶搁在卫生间里搞“截流”。老潘的菜是长得蓬勃了,却苦了别人。每次进去方便,我都是被熏得屏息敛气草草了事。无奈之下,我只好对不住他了,到野外找地方解决,这就有了两个值得一提的发现。

  这里原先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机械加工厂,几间巨无霸式的钢构厂房;略显欧洲中世纪城堡风格的办公楼;具有徽派建筑味道的职工宿舍。厂区里有一个蛮大的湖泊,岸边修了一些亭台水榭。办公楼前的广场上,除了公式化地砌着可插数根旗杆的基座之外(旗杆已不翼而飞),还有一个硕大的鲲鹏展翅的雕塑,那怪鸟要飞不飞的模样天天在那里装腔作势。纵观四周,从这些中西合璧、土不土洋不洋的玩意儿上能一眼看出,它们的主人曾经是个当之无愧的“土豪”。

  大鹏没将企业带入辉煌,却耳闻目睹它的主子进了监狱。据说是恶意拖欠银行贷款(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厂子也就垮了。机台设备,甚至连景观树都被债权人弄走了。剩下能掰的,能拆的,也让周边贪小便宜的农民顺手牵羊得差不多了。如今这里已是花残柳败杂草丛生,一片倒烂破壁的样子。我的老板在这里租了半间厂房,为一家大型国企做设备维护。

  我钻进湖边金黄色的芦苇荡,用脚胡乱踩出一块空地,当作我的私人卫生间。在大自然中方便,真是酣畅淋漓啊!一开始我没在意,渐渐地就觉得四周有些幽幽的花香飘来。这是农历正月,春寒料峭砭人肌骨,万物还未苏醒的时节,哪来的花香呢?且周围并无腊梅。我在芦苇中搜寻。哦,看见了,不远处,一株一米来高、有些瘦削的桂花树荫翳在茂密的芦苇丛中。因了苇子的庇护,它的枝头缀满了绿豆大的花骨朵,有的已经绽放。我靠上前,贪婪地嗅着醉人的芳香。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在房顶、地面的背阴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的日子里,会在野外看见桂花凌寒独自而开,这是第一件事。与此同时,湖面出现的两只水鸟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们如鸽子般大小,只是腿要稍微长些。它们全身乌黑,双翅各有一根白色的羽毛,十分醒目。黄的喙,红的冠,外形有点像鸡。它们每走一步,尾巴一翘,走一步,尾巴一翘,一副很得意的架势。看它们形影不离的亲密样儿,定是两口子了。它们在漂浮于水面的枯草上闲庭信步,嘴巴不时地东啄啄,西啄啄,不知吃到了什么东西没有。接下来的日子,我每次上“卫生间”,都能看见它们。

  个把月之后,已是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了。一日来小解,立足未稳,只听见“呼啦”一声,一个东西从我身边蹿出去,定睛一看,是它们。也不飞远,就落在几米开外处的水面游曳,嘴里不时地发出“咕咕咕”的声音。如此三番,被我看出门道了,它们是在玩非洲赛伦盖蒂草原羚羊保护幼雏时惯用的调虎离山的把戏,这里肯定有它们的巢。我在芦苇缝隙的水面上寻找,嘿!果然不出我所料,不过两米来远,在一小块像是泡沫板的漂浮物上,有烂歪歪的水草圈起来的一个小窝。窝的制作工艺十分粗糙,由此可见,鸟爸爸应该是个在生活方式上极不讲究的家伙。再仔细察看窝里有啥内容?啊哈!窝是黑的,身子是黑的,差点没看出来,是火柴头般大小的红红的冠让它们暴露了目标。长得和鸟爸鸟妈一模一样,数数,一二三四,共四只。它们歪着脑袋看我,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情,大概在问:你谁呀?噢噢,对不起宝贝,打扰了,是我不好,别怕别怕。我像个良心发现的窃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掉头溜走了。

  后来,我看见它们一家老小在水面嬉戏、觅食。再后来,它们招呼也不打,全都飞走了。我知道,它们不会“偏安一隅”,还有更广阔的水域和空间在等着它们。它们会以它们的方式生活、成长,然后筑巢,繁衍后代,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生生不息。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知平添了多少慰藉。又不免有点失落,这些可爱的小生灵,明年它们还会再来么?没人告诉我。望着平静的湖水以及空旷、岑寂的四周,我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刚开了一个头,一只藏在不远处水草中通体雪白的鹭鸶,被惊得“扑啦啦”地飞走了,湖面留下它助飞时踏出的一串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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