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锅饭,未冷

作者:佚名 日期:01-12 阅读:

  兄弟姐妹聚会时,难免会谈到过往的岁月,以及那些旧生活留给我们不可抹去的印象和记忆。直到今天,已经儿孙满堂的大姐还依然半开玩笑半又愤愤不平地说:“母亲从来看你和大哥比谁都重。”是的,在母亲心中,大概我和大哥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原因可能是我们文文弱弱,不事农业,生活过得慢慢腾腾,落人几步。

  记得,大哥中学毕业后,学过木匠,但是最终因为吃不了这份苦头,便转行变成电影公司的放映员。上世纪80年代,这份行当要说谋生,还算响当当的一个职业。印象中每到傍晚时分,大哥下乡放映,担着放映机走在巷陌田埂,身边总少不了陪他一起说说笑笑的青年男女。大嫂那会就是看中大哥的文艺俊朗之相,才毫不犹豫地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大哥。

  直到大哥结婚后分家时,我们一家人还蜗居在四间土墙草脊式的老宅子里。母亲用几根毛竹,夹裹着两张芦席,在房子中间隔开一道山墙,就算分家了。

  分家后的大哥,既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又同时遭遇市场经济变革。从电影公司下岗后,大哥先在粮站做掮工,但粮站不景气,又沦落到窑厂,做起了搬运工。总之那些年为了养家谋生,大哥该吃的苦头、该遭的罪,大概也都一一品尝了。大哥的肺病也是从那时开始发作的。今天看来,他患上的应该是矽肺,属于职业病。

  那时村庄四野静寂,留在记忆中的,也就只有大哥几欲咳破屋脊的不能入睡的一声声剧烈的咳嗽了。那一晚,大哥旧病复发不能平卧,母亲给他喂着白开水,帮他捶背。那种浮刻在大哥与母亲眉头的无奈和苦痛,远比现在砒霜淋过我的心头还要难过和绝望。

  大哥吐血时,我们都在。

  那一口如夕阳坠入林谷般醒目的猩红血迹,让母亲又慌张又悲哀。母亲把大哥揽在怀中,一边哭泣,一边扯下头上的蓝布巾帮大哥擦去嘴角边的血迹。只是大哥一口接着一口的鲜血从嘴角涌出,向来倔烈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了,嘶喊着:“老天啊,饶过这孩子吧,饶过这孩子吧……”

  大哥被送到了医院抢救。而母亲在紧急召开的家庭会议中,对着在座的叔伯和舅姨,以及我们兄弟姐妹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一锅饭,未冷”。

  是的,母亲的心意大概就是: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在座的亲朋家人不能袖手旁观,有钱的出钱,没钱的也要帮忙筹措。

  母亲把四下筹集来的钱,交到我的手中,让我送到医院给大哥治病。母亲送我上车时,再三叮嘱的一句话便是:“伢啊,你们都是我的命,要救救你大哥,一锅饭,未冷啊。”

  在随后的十几年里,大哥饱受病痛折磨,而母亲在生活与内心的双重压力中,也已到了心力交瘁、精神分裂的程度。

  事实上,那些年每到四季轮转天气骤变之时,大哥的肺病都会复发。我们兄弟姐妹也是举众人之力,该筹借的筹借,家中物件该变卖的变卖。我们都明白,源于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只要大哥在世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份哀痛于母亲就会来得迟一些。而大哥最终还是在草黄秋冷、霜覆瓦脊的季节里,离开了人世。母亲用额头撞碰门帮的画面,直到今天,叫我心疼不已,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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